銅豌豆儿

爱他就要虐他。
所谓爱之深虐之切。

逝川(四)【虐我楼】

(四)逝者如斯


 

明家的幕园就在城南上方山上。


 

上山的时候,明镜几度回首眺望。


 

阿诚知道,她是在巴望着明台。这些年来一家人聚少离多,明楼这一走更是留不住,临了,她只盼着一家人齐齐整整地送送他。


 

明楼弥l留之际,阿诚就给明台去了电话,他若不是真有要紧大事绊住了,是不会赶不及葬l礼的。


 

墓l地早就已经开好,冰冷无情的一个四方土坑,是阿诚前日一锨一锨亲l自挖的,有几个族里的兄弟想过来帮忙,都被他赶了去。


 

阿诚九岁起就跟着明楼,从一个畏缩孤僻的男孩长成一个自信缜密胆识过人的男人,这其中的每一步,都是明楼牵着他的手走过。那年明台刚入军统时曾探问他:“大哥是为谁做事的?”阿诚坦然回答:“我不管大哥为谁做事,反正我是为大哥做事。”那时明台一定气急了他的“愚忠”,而阿诚自己却明白,那绝l不是愚忠,那是了解,是信任。他比信任自己更加坚定不移的信任明楼,他那老谋深算左右逢源的大哥、被大姐气急了骂道虚头巴脑的大哥,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令他质疑的事情。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只看见他忍辱负重,只看见他殚精竭虑,只看见他为成大业不计毁誉,只看见他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甚至不惜连自己的命都算进去……却从来没见他做过一件伤害家人的事情。


 

在一九四四年,黎明前最黑暗的日子里,明楼曾经命令阿诚带着大姐撤离上海,阿诚送走大姐之后却立刻连夜赶回,那是他唯一的一次坚决违抗明楼的命令,明楼气的拍了桌子,揪着他的衣领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完之后明楼也愣住了,他从来都没有打过阿诚,小时候因为调皮惹事象征性的打过明台的pi股,却从来没有打过阿诚。明楼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明楼心想这下可好,阿诚一恼怕要真的走了。谁知阿诚非但没恼,反而上前一步,捧住明楼的手,一笑说:“我以为咱们家就大姐会甩耳光,原来您比她甩的还响。”


 

“阿诚,”明楼难得心虚,这一声叫的温柔,叹息着道:“你已经羽翼丰瞒,离开这里,无论做什么都可成就大事,我不走是无可选择,你又何必……”


 

“大哥,你看看你的手,都抖成什么样子了?我走了,我怕你连药都不记得吃。”阿诚拉着明楼在沙发里坐下,轻车熟路地取药倒水递进他手里,“大哥,我哪儿也不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有什么大事比咱们现在做的这件事还大?您要想甩开我,小时候就不该救我回来,现在我羽翼丰瞒,你再想赶我走,可没那么容易。”


 

明楼和阿诚,早就说不清是谁离不开谁,他是他的光和亮,他是他的手和脚。明楼的饮食起居阿诚从来不放心交给别人,即便到最后他几乎病的人事不省了,每日喂水换药,净脸擦身,洗换衣物,阿诚事事都亲力亲为,执意不肯请护工,“除了我,大哥不习惯别人的。”


 

没有人敢插一句说:“他都这样了,哪还知道是谁……”


 

没有人敢那样说,阿诚布满着血丝的眼睛里含着一种震慑,只要是涉及明楼,他会变成一头凶猛的狮子。


 

灵l柩缓缓落下,轻轻一震落到了底。扑簌簌的黄土撒上去,渐渐覆盖了黑漆漆的棺l木。


 

早已经哭的麻木的明镜,这时却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猛的起身扑了上去,连声叫着:“不行,不,不能把明楼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明镜张开手臂用身体挡着,疯了一样叫着:“阿诚,阿诚,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埋了,我们不能不管你大哥了呀!明楼,我的明楼啊,姐姐再要找你,可上哪儿找去!”


 

阿诚抢上来抱住的一瞬间,明镜整个身子也软软地瘫倒下去,跌进了阿诚怀里。


 

这根弦绷了太久,终于还是断了。


 

明镜已经几l天几l夜没有合眼,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时还是哭醒的,泪眼朦胧中看见明台趴在床前,关切地看着自己。


 

“明台,你可回来了!”她像个孩子一样扑进明台的怀里,哭着问道:“给你大哥磕头了吗?”


 

“磕过了,您放心。”明台拍着姐姐的背,就像小时候她哄他睡觉时一样,安抚着道:“我这一次,带回了大哥的军l装和军l功l章,还有历年的嘉l奖l令,一并下l葬l了。我知道大哥不在乎这些,可是,我还是想要不留遗憾。”


 

原来他回来晚了,就是去做这件事。


 

明镜点点头,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苏州的天气难得晴好,前几日接连都是阴云密布,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整座城市,一片哀伤。今天虽未艳阳高照,却已是一天晴明。


 

明镜望望窗外,起身披上衣服,也不用明台和阿诚搀扶,径自出了房门,往东边来。


 

东边明楼生前住的屋子,是从前曾祖父的书房,明楼喜欢这里离着那畦子兰花近,支起窗子就能闻见淡淡的清香。屋子里外两间,一应陈设基本还是从前的原样,古朴的鸡翅木书架,温软的线装书琳琅满目,又摆放的错落有致。书墨香,花香,混合着药水味。


 

里屋的床却不是原先那张花梨木镂花大床了,换了一张合金的便于升降起坐的医用轮床。那是后来明楼病情恶化后不得不换的。还有一台白色的心电监护仪,一台呼吸机,几台设备搬进来,放着拥挤,只好把床头的几柜也挪了出去。


 

明楼不同于明台和阿诚,他是真正的世家公子习性,平素吃穿用度虽不奢华,却是讲究到细微之处,从前好的时候,便是阿香装水果用了重色的盘子,插花时将细颈瓶错用了阔口瓶,都要被他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一通,更别提房间里被摆置成这个样子了。然而那时他病势沉沉,是已经顾不得了。


 

明镜进了里屋,拉开窗帘,支起窗扇,放了一室晴光进来,又扭头环视四周,指着那些冰冷的仪器和纵横交错的管子,说道:“把这些都搬出去吧,你大哥那么挑剔爱洁净的人,怎么受得了这些?要不是他病的没有精神,早就向咱们抱怨了。”


 

明台和阿诚对望一眼,忙合力将这些东西往外抬。仪器太沉重,两人又喊了阿香和多年来一直留在老宅洒扫看门的哑巴福叔来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抬干净了,又将原先的书架和大床抬回去。两人擦着满头汗向明镜道:“都收拾妥了,大姐,您出去歇着,我们两个保证把这里打扫的一粒灰尘都没有。”


 

明镜不答,就在床边静静l坐着,偏着身子面向床头,仿佛床上还躺着个人似的,对望了半晌,她慢慢地伸出手去,像是想去摸摸他的脸,却只摸了一手虚空。明镜就那样伸着手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幽幽说了一句:“阿诚,你会怪大姐自私吗?”


 

阿诚楞楞的,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明镜眼睛仍是直直望着床上明楼躺过的地方,喃喃道:“这些管子,cha在身上,得有多难受,他一定早就受够了……我知道,可我……我就是舍不得……我狠心留着他,我狠心看着他受苦……”


 

明台没能陪伴明楼最l后的日子,但是进门来看见那些摆设就已经觉得刺心,这时又听大姐这样说,便可想见他的大哥最l后都承受了什么,喉头一哽,眼睛便热起来。


 

阿诚走到床边,蹲下身去,扶住大姐的膝头,颤声道:“大姐,别说这样的话,大哥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你这样自责。您说您舍不得他,其实他何尝不是一样?您知道吗,有好几次我看他太难熬,想给他药里多加点镇l静l剂,大哥都不许,他怕自己睡得太沉,听不见您跟他说话……”


 

坚毅如阿诚,也终于泣不成声。


 

原来深爱一个人,是会像楔子钉进血肉里一样刻骨铭心。失去一个人,是会像尖刀剜去灵魂一样撕心裂肺。就让他们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从今往后,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没有与那人相视一笑的机会了。


 

佛说了悟。道讲忘机。而我说,爱是一缕执念。你愿意用后半生的时间去忘记一个人吗,如果他给了你最好的年华和最美的信仰,如果你陪着他爱过,活过,赴死过。


 

结局,我总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完成一个故事的结局,除非眼睛闭了,一口气散了,一生波澜壮阔都随雨打风吹腐朽去了,也许那才是唯一的结局。那时我们隔着万里烟云斑驳岁月,泪眼朦胧地往回看,那人的影子依旧站在最苍茫的历史深处。


 

——————————END——————————


 

阿诚是几岁来明家的,我没留意过,苏州只去过一次,也不知道上方山在城南城北,也懒得百度了,谁知道告诉我一声吧。
看在我午休都顾不上睡的份上,可以打滚求小红心吗,要是出个声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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