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豌豆儿

逝水繁花-29

第二十九章 命悬一线

 

通往医院急救室的这条长廊，阿诚已经走过几次。

 

汪曼春却还是第一次。

 

陷入昏迷的明楼，被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扣上氧气面罩，长长的针管刺破肌肤，接连被注射了几种药物，一路匆匆地被推进那两扇白色的大门。

 

就像隔开生死悲欢的两扇大门。

 

汪曼春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曼春姐！”阿诚坚实有力的臂膀扶起了她，把她搀到走廊边的座椅上坐下。

 

“阿诚，你告诉我，明楼到底怎么了？”汪曼春抓着阿诚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他的身体，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那个棕色瓶子里是什么药？”

 

阿诚闷闷地说道：“是硝酸甘油，缓解心绞痛的急救药。”

 

汪曼春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身后却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你说什么？心绞痛？”

 

明镜脸色铁青地走过来。身边紧跟着一脸紧张的明台。

 

“大姐！”阿诚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立正低头面向明镜，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明楼什么时候有心绞痛的毛病了？你们……你们瞒得我好啊！”明镜气的眼眶发红，抬手在阿诚肩头狠狠捶了几下。

 

阿诚头垂地更低了，任由大姐出气，不敢辩解。

 

明台小声劝道：“大姐，您看阿诚哥一身雨水，也快冻病了。”

 

明镜哪里看不到，眼前的阿诚一身湿漉漉的脏衣服，两脚泥水，脸色疲倦苍白。

 

为了找小川，他们都已经是精疲力竭了，还生怕自己担心，一直瞒着小川失踪的消息到现在。

 

明镜哪里舍得真的打阿诚，偏偏真正欠收拾的那个人现在进了急救室，叫她这口气往哪里出？

 

“等他出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明镜又回头去看小川和汪曼春。

 

亏她还一直觉得汪曼春会做妈妈，把小川养的很好……这会儿明楼一病，汪曼春竟只顾着担心他，把亲儿子都给忘到脑后了！小川一身湿衣服没换，冻的瑟瑟发抖，汪曼春居然都没留心，还只顾眼巴巴地看着急救室的门……

 

倒是明台，头一次见小川，对他那张酷似明楼的精致小脸爱到心坎里去，脱下衣服给他披上，又抱在怀里给他取暖，很有几分做小叔的样子。

 

明镜叹了一声，说道：“你们，全都回家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明楼这里，有我呢！”

 

“大姐……”

 

汪曼春还要说什么，明镜却是柳眉一竖，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别忘了你还是当妈的人，就算你撑得住，小川也撑得住吗？你若想要明楼安心，就好好地照料好自己和孩子！回家去，收拾干净了再来，让明楼醒来时看见你和孩子好好的！”

 

汪曼春心中一凛，目光看向小川时闪过几分自责。

 

“是，大姐。”

 

回到明家，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为了防止感冒，每个人又都喝了一大碗热姜茶。

 

汪曼春把小川托给佣人照料，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和阿诚赶去医院。

 

临出门的时候，小川穿着厚厚的天鹅绒睡袍跑出来，站在门厅大声问她：

 

“妈妈，明楼真的是我的爸爸？”

 

汪曼春瞬间便喉头发堵，点头回答：“是，明楼就是小川的爸爸。”

 

小川又问了一句：“亲生的爸爸？”

 

汪曼春再次点头，“亲生的爸爸。”

 

说完汪曼春又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川，你愿意……明楼……做你的爸爸吗？”

 

小川展颜一笑，扬起小脑袋骄傲地说道：“当然愿意，我最喜欢明楼了！”

 

明楼的抢救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胸腹受到重拳撞击，造成胃出血和心肌受损。损伤本身并不严重，但他原本就有轻度心肌缺血的病症，又受伤引发心绞痛，加重了心脏负荷，幸亏是及时服用硝酸甘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问题最严重的是他的腰椎骨，因为猛烈撞击而造成再次骨裂，椎骨间隙的弹片也在剧烈活动中压迫了中枢神经，具体损伤程度尚未可知，要看人清醒以后的活动能力才能做进一步判断。

 

雷蒙医生对此态度很不乐观，直接提醒明镜，要有心理准备。

 

之前明楼复诊的片子就还没来取，这下也都省了，腰椎手术迫在眉睫。

 

至于具体的手术日期，雷蒙的意见是根据明楼的身体恢复状况再定，至少也要等心脏功能各项数据恢复正常，胃出血症状完全得到控制，否则他身体衰弱免疫力低下，将直接影响手术的成功率。

 

汪曼春那夜被明楼吐出的一口血吓破了胆，现在才知道，胃出血对于明楼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讲，其实只能算是小毛病。

 

聂良朋自小习武，他的力气有多大，汪曼春是知道的，正常人挨上他两拳也免不了要胃出血，更何况是原本就有胃溃疡的明楼。

 

鉴于明楼虚弱的身体状况，急救过程中没敢手术止血，而是采用保守治疗，下了胃管引流。明楼处于昏迷状态，倒是没觉得痛苦。明镜和汪曼春却是被那根从鼻端直插进胃里的管子刺激的心里直抽抽。

 

七个小时后，引流管里的液体由最初的鲜红色转为淡淡的红色，最终恢复正常。拔管的时候，明楼似乎恢复了一些知觉，难受地直皱眉。

 

汪曼春以为他要醒了，趴在他耳边不停地轻声唤，然而没有得到回应，明楼又昏睡过去。

 

明镜显然经验比汪曼春丰富，拍拍她肩头，叹道：“别急，让他好好睡会儿吧。其实能睡着是好事，你不知道，从前他病的严重的时候，整夜整夜疼的睡不着，那才真的是煎熬。”

 

明楼一直睡了二十多个小时，第三日清晨的时候才醒过来。不知是因为太过虚弱还是镇静药物的作用，明楼仿佛不是特别清醒，目光涣散地看了一圈，叫了一声“大姐”，微弱的声音被挡在氧气面罩里像一声叹息，然后他便又疲惫闭上了眼睛。

 

明镜早就忘记了自己说的明楼醒来要教训他的话，忙关切地俯身过去，温声问道：“觉得怎么样，头晕不晕，胸口疼不疼，身上哪里不舒服？”

 

明楼嘴唇动了动，明镜忙凑近过去，说的似乎是“还好”。

 

小川昨天一下午都在这里陪妈妈守着明楼，今天也没等人叫就早早起床，就为了让妈妈带自己来医院看明楼。此刻见明楼醒来，他便挣脱妈妈的手，跑了过来，趴在床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明楼，温热的小手勾住了明楼半露在被子外面输液的手指。

 

明楼便又睁开了眼睛，看向小川，勉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小川高兴起来，凑近明楼耳边，像说悄悄话一样小声说道：“明楼，我好不容易有了爸爸，你能不能不要死呀？”

 

明楼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提起力气应道：“好……我不死。”